卸甲

卸甲卸甲卸甲!

写于六月底


老师于是合上眼睛,漂漂亮亮地挺直了背,坐在潮湿的海风里。海风里有无边无际的大王棕,有细长的电线和寂寞的路灯,有穿着猩红色翻领衬衫和喇叭裤的年轻人,热带水果的甜香从路口飘到街角,飘到他摆放仙人掌的窗口,寡淡的天光透过蓝底白碎花的窗帘照在他的脸上,他触碰琴键的手指上。那是天生令人遐想的手指,他要我扬起下巴,露出脖颈时,总要多花几秒才能找到我的喉结,同样的手指在却能在东南亚的出租公寓的窗外下起一场中世纪西欧的暴雨,他用唇代替指尖轻轻吻住我的喉结时,我在被情欲淹没之前呻吟着他的名字。这一场师生畸恋在白昼渐渐变短时终于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性爱,漫长又煎熬的快感令我一度失去神志,再度醒来时谱架上的乐谱不翼而飞,仙人掌被打翻在地,琴盖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灰尘味,水果腐烂味,潮湿发霉味,我拉开纱窗,让海风和大王棕将这些气味毁于一旦时才意识到,这场马孔多的雨已下了三年之久。

尤长靖用舌尖送进我嘴里的那块大白兔奶糖现在依旧在我的胃里,在它永无止境的消化途中时而炙热时而苍凉,从此我的味蕾拒绝所有奶糖,就像尤长靖拒绝出现在我所有年少轻狂与老于世故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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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车载老师回家。南方夜里潮湿闷热的风温吞地鼓起我的衬衫,夜色也如水,灯光如星火,尤长靖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把我们两个人都拖进静谧幽蓝的水下世界,两尾游鱼在宽广明净的海洋里快速穿梭,所有的嘈杂都远隔一个世界一般模糊不清,可我明明听见鲸的歌声,高亢又清澈见底的音色快要溢满我的胸腔,尤长靖轻轻贴上我的后背,他的心跳重重敲砸在我心上,那温度也是磨人的,从温暖到炽热,再到灼热得再多一秒都要被烫伤。

他唱歌时气息绵长,我感受背后胸腔的起伏,脚上踩踏板的速度不自知地慢了下来,于是风也慢下来,行人也慢下来,灯火渐渐阑珊,唯独尤长靖的心跳声依旧鲜活热烈,在胸腔不知疲倦地鼓噪,而我在其中某个瞬间忽然顿悟了如何唱歌,如何把长情变成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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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好喜欢吃糖。九月份尤长靖坐在路边的高脚凳上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穿着前几天就见过的黑色短靴、黑色裤子和格子衬衫,衬衫的衣角被洗的发白,隔着几米都能闻到洗衣液的清香,他只穿黑白色的衣服,衬得他脸色苍白,但他体态健康,甚至有些丰满,我断定他不以卖唱为生,因为他脚边的透明罐子是密封的,没有装着一个个丁零当啷的硬币,而是统一颜色包装的糖果。我出于糖果的原因,背着书包在路上听他唱了好几首歌,一边听一边想着怎么开口问他要糖。我这个人有时有点倔,所以被问起时有些奇怪,明明随时都可以在便利店买到的糖,为什么偏偏只要尤长靖的。尤长靖这个人也蛮奇怪,明明唱的是多少年前的老歌,却看起来像未经世事的小孩子。天色渐渐变得灰扑扑的,我趁他停下来喝水时对他说:“哥哥,可不可以为我唱一首歌。”我改变心意,认为我应当先展现出对于他专业素养的敬佩,再论其他不甚重要的事情,比如说那颗看起来无比甜蜜的粉色包装海盐柚子味硬糖。尤长靖对我的要求有点惊讶,事实上他大概对我这几天来每天都忍不住驻足听他唱歌的行为都有点惊讶,他对我礼貌地笑了:“对不起哦,我现在要回家了吼。”我指了指那罐糖果:“那你能不能给我一颗糖。”尤长靖答应了,这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时刻。

后来我和尤长靖分享了生命中许多重要时刻,再后来他问我第一次和他说话时要求他唱的那首歌,那时我和他赤裸着躺在合租公寓的床上,肩并着肩,体内的情潮尚未平息,我迷离地望着纱窗外水蓝色的天空,试图从遥远的记忆中寻找那颗糖的味道,可我满脑子都是尤长靖,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我偷笑着,咬着他的耳朵说:“老师,可不可以要了我。”尤长靖眼里和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像暴雨前颜色渐渐寡淡的天空,他不笑的时候不像小孩子,像锋芒毕露的成年人,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尤长靖在黑暗中与我接吻,我攥着被单的手握紧了又松开,主动攀上他的躯体。他真的有很多副面孔,前些天夜里我去找他时他戴着耳机,却睡得像个孩子,耳机里循环着一段有杂音的钢琴曲,像是他新写的demo,旋律漂亮又孤独,我很为他骄傲,同时有点无厘头的愤懑。于是我睁开眼睛,回答:“是William的《有没有》。”尤长靖却早就睡着了。他看起来又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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